白慕梓捕捉到了郭晚晚眼中漾起的一絲茫然。事實上，他對她這樣的反應也不大意外。

“十七年前的一樁小事罷了，你不記得也正常。”他勾唇淺笑道，眸色中充滿了舊時光裏沈澱下來的溫暖：“說來我還欠你一聲感謝：謝謝你在最需要的時候給了我一盒蔓越莓曲奇，也謝謝你幫我報警——雖然當時我並不太想被警察發現。”

郭晚晚努力回憶著，好像對這事有了點印象：

十七年前，她才十二歲。某個寒假的早晨，天氣極冷，大雪初霽。那天她計劃在中午參加同桌的生日聚會，所以起了個大早，想做些餅幹帶過去和同學們分著吃。

小號的郭晚晚正在廚房裏忙活著，可一擡頭便看到小區院子裏躺著一個人。由於時間太早了，天灰蒙蒙的還沒亮透，傳達室的看門大爺都還沒起床開始掃雪，所以並沒有人發現他。

郭晚晚壯起膽子來，走過去一看，發現是個面容清秀的少年。這家夥的穿著打扮渾然不似她們這種小地方的同齡人，衣服鞋子的牌子她一個也不認識。他嘴角處有一些淤青，臉頰還被凍得通紅，手指上染著斑斑血跡，像是才和別人搏鬥過。郭晚晚小心翼翼用手指戳了戳他，他朦朧之中睜了一下眼睛卻又很快閉上了。

她沒有忘記，這雙眸子是好看的琥珀色。

“你沒事吧？……還好嗎？”

作為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，彼時的她也是無措的。可誰讓人家偏偏是個長相帥氣的小哥哥，這麽一來，她的戒心便於無形之中消弭了許多。

郭晚晚不忍心丟下他一個，可這人又叫不醒。無奈之下，她只好打開他隨身攜帶的背包，看看能不能找到他親人的聯系方式。

她一看，發現這裏面的證件和書本全是英文的，錢夾子裏也都是外幣。在她們這種雞犬相聞的安逸小城，還真是罕見極了……

天色漸漸亮了起來，郭晚晚怕母親起床後找不到自己，便匆匆幫這位陌生小哥哥報了警，又從屋裏拿了一盒剛烤好的蔓越莓曲奇給他，讓他填填肚子……

毋庸諱言，這件事情太小了，小到二十九歲的郭晚晚在沒有別人提醒的情況下，壓根想不起這麽古早的老黃歷。可白慕梓卻一直記得，而且一記就是好多年。

“原來那是你……”她恍然。

“那時的情形太窘迫，不然是該多同你聊聊的。”他眼含笑意道，“我很小就被帶去國外交給外籍保姆養了，你遇見我的時候我連句完整的中國話都說不利落，換的人民幣也花光了，所以我一直對那盒曲奇很感恩。謝謝了，我當年的小恩人。”

“所以你早就認出了我？那你隱瞞身份接近我的居心又是什麽呢？！”她有些急了，平日裏舒展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。

白慕梓沒有回答，只是再度瞧了一眼腕表，饒有興味道：“時間該到了。”

話音剛落地，郭晚晚的手機就響起了一陣提示音——有新郵件了。

她忙打開手機，查看了一下郵件。

這封郵件上通知說：她的個人材料已通過申請，由於之前參加過本校的教職競聘並且有錄像可作為參考，所以可以免去面試直接進站。還附了詳細的手續指南。

郭晚晚看了看手機屏幕，又看了看白慕梓。

白慕梓仍在悠悠玩弄著他的茶具，仿佛眼前的人再急躁，也沒法成為耽誤他品茗的理由。

他用平靜如水的聲音慢條斯理道：“你的材料是旁人幫忙遞上來的，不過也沒什麽差別。招聘訊息之所以沒有對外公開只是因為這次的名額不多，也不到大批招人時候，所以院裏開會決定取消公開招聘，改為校友內推。而並不是……你想象的那種原因。院辦的人本就計劃今天上午十點半通知所有入選者，結果你也看到嘍。你不需要感謝別人，誰都沒替你做什麽，你能入選完全是因為實力過硬。這是你靠自己得來的。有些人需要的是‘大腿’，而你需要的只是個伯樂罷了。”

見她若有所思地緘默著，白慕梓又說：“讓晚晚小姐白跑一趟了，不好意思。不過若你以後還想‘威脅’我做什麽除了以權謀私之外的事，我隨時待命，並且甘之如飴。雖然那天晚上我們什麽都沒發生，可誰讓我打算從這一刻開始追求你呢？”

所以說，中文是博大精深的。郭晚晚驚嘆，白慕梓怎麽可以用短短幾句話表達出這麽多覆雜的信息？

那天晚上什麽都沒發生？他打算追求自己？

“我們那天晚上……真的沒有？”郭晚晚還是有些難以相信。

白慕梓的眼睛直視著她，笑道：“看吧，你壓根不適合做一個‘壞人’。晚晚，單純善良自有單純善良的好處，你不必矯枉過正，刻意改變這樣好的本性。你本就如此。”

郭晚晚偏過頭去，避開了他的目光。她總覺得自己在白慕梓面前便像是透明的一般，什麽心事都能被他秒懂——這樣的感覺被動極了。

事實上，她並不認為對於一個二十九歲的人來說，“單純善良”算得上什麽褒義詞。

“什麽都沒發生的話……那更好，我們兩個都忘了之前的事情吧。你以後就是我的領導，白副院長。我會好好做好本職工作的，不論是科研還是教學。”她說。

白慕梓淺淺點了點頭，說：“好，作為商院的副院長，聽到你的決心我很開心。”

說完，他解下自己的腕表，放在了郭晚晚手中。

“什麽意思？”她尚未回過神來。

白慕梓將身體前傾，靠近了去，對她意味深長笑道：“如果你依舊不放心、覺得在院裏必須有‘關系’護身才安全的話，這小玩意兒就是有用的。因為旁人問起的時候，你可以說：‘這是我不小心從白慕梓那裏拿錯了的。不過無所謂，反正這種事情經常發生，而且我們兩個誰都不介意’。”

郭晚晚從他的眼睛中看到了失神的自己。

待她頂著略顯昏沈的腦袋走回自家小區時，方從剛才的情景中走出來。

不得不說，當他靠近自己的時候，那顆塵封已久的少女心還真是一通狂跳呢……

想到他說要追求自己，郭晚晚不禁雙頰發燙——或許白慕梓真的是位人中之傑，但他太聰明了，聰明得令人害怕。既然如此，還是不要再產生什麽過深的糾葛了吧……

“哎，晚晚！你今天怎麽回來得那麽早啊？”

郭晚晚循聲望去，原來是蔣小怡。小怡身邊還有一位體態豐腴的中年女子，仔細一看……

“媽，你怎麽來了？”她驚訝道。連忙快走了幾步，來到她們面前。

郭晚晚的母親郭槿和女兒性情迥異。郭晚晚生來就是一副溫柔柔的性子，不愛生氣，做什麽事的節奏也都慢；而郭槿卻十分潑辣，心直口快，做事雷厲風行。

小怡笑道：“阿姨今天早晨就到J市了，本來是想給你個驚喜來著，所以先去了我家。”

“媽，你來之前跟我說一聲我就去接你了，怎麽還搞得這麽神秘呀？又麻煩人家小怡……”郭晚晚道，“對了，咱們家的蛋糕店不要緊嗎？”

“瞧你說的，我肯定是把店裏所有事情都安排好才動身的呀！還要你這小丫頭教嗎？”郭槿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，“你李叔幫咱們照看，穩妥得很呢。”

郭槿總喜歡叫女兒“小丫頭”、“小姑娘”，盡管論起年紀來，晚晚已經一點兒都不小了。

“那我就放心啦。咱們先上樓吧。這也到飯點兒了，我做好吃的給你們。”郭晚晚說。

“那個……我就不一起了吧，婆婆剛才打電話來叫我回家吃飯，說今天做了好多硬菜，人少的話怕吃不完。”蔣小怡說，“對了晚晚，你過來一下，我有幾個論文方面的問題沒搞清楚，還需要問問你。”

郭晚晚看到了她給自己使的眼色，便跟著她“借半步說話”了。

事實上，對於郭槿的到來，郭晚晚是“驚大於喜”的。她畢業之後發生的這些事——和夏俊磊分手、教職競聘失敗、在烘焙坊做糕點師傅，通通都沒和媽媽提起過。若是讓她知道了，恐怕又要掀起一陣腥風血雨……

蔣小怡壓低聲音，對她耳語道：“我可一點兒也沒出賣你啊……阿姨現在還什麽都不知道呢。所以具體怎麽圓，你心裏得有個數。需要我配合的話就發消息給我，咱倆統一口徑。明白了？”

“我知道了，謝謝你啊小怡……”

嘴上雖這麽說著，可郭晚晚自己心裏也還沒想好究竟應該如何應對母親的質問。

她們母女倆和小怡道了個別，便向郭晚晚的住處走去了。

郭槿掐了一下女兒的大腿，恨鐵不成鋼道：“聽見人家剛才說什麽了嗎？人家小怡之所以說婆婆是怕人少菜吃不完才叫她回去的，那都是在照顧你的心情呢！人家現在老公疼婆婆愛還有個大胖小子，多幸福啊！你呢？說說吧，打算什麽時候和小夏結婚？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  阿姨您來晚了，小夏可能要變老白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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